姥姥的木槿花

    小时候，我对于姥姥家的记忆就是那条窄窄的巷子，矮矮的长满了狗尾巴草的院墙，还有院子里那棵木槿树。到了花期，满树淡紫的木槿花会在一夜之间粲然开放，淡淡的香便会让人沉醉了。
    然而，站在树下却总能听到木格子窗户里面姥爷的沉闷的咳嗽声，有时候姥姥会从树上摘下一把木槿花炒了鸡蛋给姥爷吃，但似乎总是不见效，姥爷依旧不停地咳嗽，一声，一声，咳得人心里发紧。
    姥爷有气喘病，几乎不出门，总是躺在土炕上，脸色苍白而消瘦，没有一丝笑容。然而有一次，姥姥和姥爷竟然激烈地争吵起来，原来是姥爷嫌院子里的那棵木槿花挡了窗户的阳光，想找人把那棵树砍掉，从不发火的姥姥第一次发了那么大的火。姥姥说这树是大舅种下的，谁敢动这棵树她就和谁拼命。   
    木槿树保住了。姥姥时常拿一个小板凳，坐在树下做针线。一阵风吹过，下了一树淡紫色的花雨，姥姥就叹息一声，捡起一叶花瓣来，姥姥拿一块布，照着花的样子一笔一笔描下来，再一针一线地照着花样纳鞋垫，姥姥说，这鞋垫是43号的，你大舅穿正合适。一朵一朵的木槿花，便在姥姥的手里灿然开放。有时候姥姥抬起头来，一只鸟儿从窗前划过，姥姥便望着北方的天空发呆。我看到姥姥的眼睛里，满是蒙蒙的水气。
    木槿花灿然地开着，一年又一年。读到李白的诗：“园花笑芳年，池草艳春色。犹不如槿花，婵娟玉阶侧。”我禁不住想念起大舅来。听母亲说，当年栽下这棵木槿树的时候，大舅已经有了心上人。因为姥爷的病，家里的担子都落在姥姥的身上，姥姥想找个能干的媳妇帮家里一把，便做主要给舅舅娶一房媳妇，姥姥喜欢邻村的一位姑娘长得壮实，能干活，心眼也好。可是大舅死活不同意。姥姥就找了村里有名望的长辈轮番着说服大舅。哪知强扭的瓜不甜，婚后大舅和舅妈三天两头地吵架，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。 大舅无奈，只身闯了关东。
    大舅在东北吃了很多苦，烧过锅炉，当过装卸工，一直没有回家，只给姥姥姥爷写过几封简短的信，寄过一些钱。那些信也无非是“父亲大人、母亲大人身体安康”之类的话。大舅妈苦苦地等了几年，大舅始终不肯回心转意，大舅妈无奈只得含泪重新嫁了人。
    姥姥想大舅。姥姥还是坐在木槿树下纳鞋垫，姥姥的眼睛里，依然是雾蒙蒙的水气。后来，也许是姥姥的眼泪流得多了，姥姥的眼睛坏了，再也拿不起针线。再后来，姥姥的身体竟也一天不如一天了。
    终于，木槿花再一次开放的时候，大舅回来了，带着娇小羞涩的新舅妈，还有一个木槿花一样漂亮的表妹。大舅和舅妈端水端茶地侍奉了姥姥半个月，姥姥带着欣慰的笑容走了，一夜间，院子里的木槿花凋落了一地。姥爷说，没想到身体结实的姥姥竟然走在了他的前面。姥爷交给大舅一个蓝色的包裹，打开一看，全是整整齐齐的鞋垫，鞋垫上开放着淡紫色的木槿花，密密麻麻的针脚，全是姥姥的思念。